自前幾日與空音發生那頗有些兇險的事件之後，千重雪便有意避開與空音獨處。除了時而蛇身昏睡的白九，羲和山上就玄曦、空音、千重雪三人，擡頭不見低頭見，碰見是難免。她只敢在師父在場時，才敢與空音稍走近些。

空音倒是神色如常，對她的態度並沒有什麽大改變，整個人都清冷如一潭浸著春寒的水。空音身子還有些虛弱，每日總要進金羽洞中調養一個時辰，而這一個時辰中，玄曦都會陪在她身邊。所以，每到日落，千重雪便目送著這一對仙人一同步入金羽洞。而這個時辰，寸步不離千重雪的白九才會去後山的溫泉池子泡身子。他近來似乎有些疲乏。

千重雪坐在桃花林的大石頭上，嘆了口氣。

林中泥土上的薄雪早就化幹凈了，已長出了不少靈犀草的新草苗，遍體晶瑩透亮，像露珠。

千重雪摘下一片柔嫩的靈犀草葉兒，夕陽照著，像朱紅的水滴。師父說，這靈犀草是一對殉情的靈犀獸死後的皮毛所化，每一株都能通人性、解人情。

“小草兒，你們那麽神通廣大，告訴我師父心裏到底怎麽想的可好……”

難道那個輕吻，是她做的夢麽？

明明那麽真實，師父的聲音，她不會聽錯的，就是他……

兩日後就是仙門的聚集慶賀空音歸來的大典，這回來的人多，蜀山上下弟子都忙碌的準備著，這下要來一大撥兒人，衣食住行都得有些準備，不能怠慢了。

清流師兄自上回在送仙鎮受了傷，最近兩月才恢覆過來，這下也忙得不可開交，這集會的大小事物大凡都是他在安排。

江清流是在送仙鎮上傷在空音手裏的，但似乎他並不記得了！不光江清流，同行的陸瑤、金鈴、周長安、閔人行都不記得了。想來，定是師父又消除了他們的記憶吧。那咒法本不是仙門正統的仙咒，用得太多，亦有損自身的修行。

千重雪正在桃林裏對著靈犀草發呆，忽聽見有人喊她。

“重雪……”

是施金鈴的聲音。

果然，立刻有個橙紅衣裙的女子從桃林那端跑來。在幾大尊者的殿上，弟子都不得禦劍亂飛，所以她是徒步跑來的。

自下山歷練之後，金鈴與她就沒那麽親近了，也不知是什麽原因。千重雪也曾懷疑過是不是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，可觀之金鈴除了無形中疏遠了，其餘也沒什麽異狀。

“金鈴。”

施金鈴已到二八年華，身段玲瓏，明艷動人，臉上那疤痕也淡了些，凡間這個年華的女子早就許人家了。千重雪愈加覺得，施金鈴成熟了許多，她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了。當然，也是因為施金鈴已很久不曾跟她聊心事。

施金鈴笑呵呵的拉起千重雪的手就往桃花林外走。

“重雪，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，你天天悶在羲和殿上修煉，人都得悶出病來。”

“我們要去哪兒？等等，金鈴……我還要等師父和空音仙子出來，然後給他們引燈呢。”千重雪好不容易停下來。

施金鈴見她不願走，皺了眉，眼淚逐漸濕了眼眶。

“我知道，你也跟他們一樣看不起我、不想理會我，是不是？”施金鈴委屈的冷冷一笑，“你回去吧，我走了。”

施金鈴說完一抽劍，也不管羲和殿上不能禦劍的規矩，直接一躍上劍。

千重雪連忙拉住施金鈴。

“別走別走，金鈴，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啊！”千重雪回頭望了望金羽洞雲氣繚繞的洞口，天色漸漸暗下去了，其實有師父在，哪裏需要她呢。她天天守著這時辰，不過是期盼他們按時出洞來……她不想讓師父和空音仙子獨處太久……

可，內心深處，她是明白的。她有什麽立場，又有什麽資格去那麽想、那麽期盼呢……

“要去哪裏？我和你去。”

施金鈴一喜，將千重雪拉上劍來。

“是我新發現的一座懸天山，在西邊兒，落日的時候山上七彩斑斕，還有凰鳥騰飛，許多仙獸，可美！你見了一定喜歡！”

“那有蛇嗎？”千重雪來了興致。要是能弄一條回來，給白九殿下做做伴就好了。白九殿下是萬蛇之祖的九兒子，不知他管不管得了仙山上的蛇。

“當然有，我們得快點兒，要是夕陽完全落下了，那景兒可就沒了，蛇鳥就躲起來了。”

千重雪見金烏已沈了大半，著急道：“太陽就要落山了，要不我們明天去吧。”

“那怎麽行！”施金鈴強硬打斷，末了又軟下語氣，“明天我可就沒有時間陪你了啊，好的東西我只想和好朋友分享，你看，我們已經多久沒有一起玩耍了。”

“對不起，金鈴……我們快出發吧。唉、羲和殿上不能禦劍飛啊……”

施金鈴沒管那約定，抓緊千重雪，禦劍飛速沖出桃林、朝著西邊落日的方向，遠遠的隱約看見一座山懸浮在血紅殘陽中，像一片指甲蓋大小的樹葉漂浮在雲海之上。

施金鈴飛得急，千重雪雖覺有些突然，但也未多想。

在二人離開之後，又一個人出現在桃林裏——施雲歌。

施雲歌面色病態的蒼白枯槁，雙頰凹陷，望著那千重雪、施金鈴禦劍的身影入遠去的鶴鳥，迅速縮小成細點，消失在夕暉中。

施雲歌將千重雪扔在地上的靈犀草葉兒都收撿了，施金鈴來之後踩亂的草兒也弄了整齊，一切好像從不曾有外人來過。

末了，去大殿上拿了引路的八角燈，放在金羽洞前，模仿千重雪的筆跡寫下一張字條……

施雲歌四下檢視了一番，沒有遺漏之後，才離開。她早摸清了時間，這個點兒白蛇在溫泉池子裏泡身子，玄曦和在金羽洞中為空音療傷，無法分心，山上除了千重雪，便再沒有別人。

臨下羲和山前，施雲歌又朝西邊的那座山瞥了一眼，遲鈍的眸光中閃現一抹夾雜著恐懼的恨意。薄履霜死時的殘狀她一直記得，薄履霜資質並不算高，所以還未修得仙身，死後最後一縷魂，被施金鈴暗自收走，以控制她。

其實，就算施金鈴沒有薄履霜的魂魄相要挾，她又能如何呢，蜀山上已經沒有她立足之地，她已是受盡人唾棄。而她的雙眼是千重雪的，她又怎麽可能能夠遠離蜀山……

但，要她把雙眼挖出來還給千重雪那也是不可能的！她施雲歌若瞎了，還不如死了了結……

天作孽尤可怨，自作孽不可活。她施雲歌這輩子是已經毀了，就毀在那兩個女人手裏。而施金鈴現在，正在步她的後塵！她便等著、看著這惡毒的女人一步步淪陷，萬劫不覆！

千重雪自己禦了玄冰劍，與施金鈴一路迎著殘陽的光飛馳，祥雲薄霧染上光確實很美，心情頗為不錯。

多日來為了空音的事千重雪心事重重，全然不似從前那般開朗活潑，此番自由自在的飛翔在空中，群山雲海都在腳下，視野一片開闊，九天蒼穹、浩渺乾坤，仿佛能看見那四海八荒的所有。師父說，他生來便是仙，存在於這個世間，便是為了守護這六界的太平，守住蒼生的幸福。

這，就是師父所愛的世界……

這一瞬間，千重雪身臨其境的體會到了蒼生的美，不管是人亦好，草木禽獸也罷，都是那麽美，那麽鮮活、充滿朝氣，連這落日、這雲霞，都是那麽美好。她怎會想去破壞，想去殺戮，她只想要和師父一起守住這分美好、寧靜。

千重雪陶醉在蒼巒雲海中，但施金鈴卻絲毫沒有！她的眼中，只有愈加靠近的那座懸天山。所有的一切，今晚她就都知道了！

她被消除的記憶，關於空音仙子、千重雪還有玄曦仙尊的所有秘密！

千重雪不是空音仙子轉生，但又有空音的靈氣，既像仙又似魔；而歸來的空音仙子明明是真仙，身上卻沒有真仙的異香；還有玄曦仙尊，他三番兩次消除她的記憶，究竟是遮掩什麽？

好在她施金鈴心思縝密，問仙大會上留下的紙音螺裏裝著她被消除記憶前的話。花了那麽久的時間，她才好不容易想起了音螺的咒語，聽見了當時自己記下的話。

千重雪，是魔！而且她殺了蓬萊島君焉，身體都被粉碎了！可如今這君焉還活得好好的……

那個人告訴她，只要取下千重雪心頭一滴血，用那個人給她的藥兌水成湯，化為鏡，就能解開所有謎團。她再也不會被蒙在鼓裏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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